端午「祭江」習俗何以流傳至今？
    【中新社宜昌5月30日電】（中新社記者 郭曉瑩）每逢端午時節，屈原故里湖北秭歸縣都會舉行古老的“祭江”儀式。“我哥回喲——”一聲聲深情呼喚，跨越千年，飄蕩在峽江兩岸。
    “祭江”為何傳承至今並受到海內外關注？當下，這一古老習俗如何創新突破，與當代社會產生共鳴？近日，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“屈原傳說”湖北省級代表性傳承人、武漢大學特聘研究員鄭承志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專訪，予以解析。
   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：
    中新社記者：何為“祭江”？這一獨特習俗是如何起源的？
    鄭承志：所謂“祭江”就是祭祀水神，這一習俗早於屈原。《九歌》中的河伯、湘君、湘夫人等都被認為是水神。秭歸等楚地民間早有“祭江”歷史，屈原記載並將其藝術化呈現。
    屈原作品系統記載和描述了祭祀場景，最為集中的是《九歌》《招魂》。屈原充分吸收民間祭祀歌舞創作了《九歌》，系統描述祭祀太陽神、雲神、山神、水神等不同類型神靈，以及死難將士的儀式。《招魂》則詳細描述了招魂的儀式過程，包括設置祭壇、獻祭品、吟誦招魂辭等。此外，《離騷》等作品對“祭江”亦有呈現。
    公元前278年農曆五月初五，屈原含恨抱石自沉汨羅江。楚地民眾認為屈原化為水神，遂立祠以祭。此後，水神人格化為屈原，因而祭祀水神的儀式發展演變成了紀念屈原的活動。
    秭歸民眾在每年端午節劃龍舟祭祀屈原，龍舟競渡也是由祭祀水神屈原的儀式發展而來的。 中新社記者：千百年來，“祭江”習俗如何演變並流傳至今？與其他端午節俗相比，“祭江”有何特殊之處？
    鄭承志：作為屈原故里，秭歸官方、民間祭祀屈原歷史悠久。
    晉王嘉《拾遺記》載：“（屈原）被王逼逐，乃赴清泠之水。楚人思慕，謂之水仙。其神遊於天河，精靈時降湘浦。楚人為之立祠，漢末猶在。”唐哀帝天佑元年（公元904年）年追封屈原昭靈侯；宋神宗元豐三年追封其為清烈公，後復封忠潔侯；元代追封其為忠節清烈公；明代追封其為楚三閭大夫屈平氏之神。
    近代以來，屈原精神成為激發全民族不屈鬥爭、團結一致的精神力量。
    2002年，因三峽工程建設，千年歸州古城行將淹沒，我的父親鄭邦清先生應邀策劃、主持端午祭祀屈原活動，他參考歷史，形成了現代較為完備的祭祀程序，被長期固定下來。 秭歸端午祭祀禮儀包括祭廟、祭江、競渡、回龍（舟）等程序，其中尤以“祭江”儀式場面最為壯觀、震撼。
    每逢農曆五月初五，秭歸民眾聚集長江岸邊，設祭壇，拜祭屈原。臨江祭祀屈原時，龍舟劃手將打造好的木質龍頭安放到龍船上，由德高望重的老人為龍頭點睛。長者飲酒後，將酒碗摔碎在地，宣告賽龍船正式開始。在鞭炮聲中，龍船緩緩出水，白龍作為孝龍在前，其它龍船隨後，眾人齊唱《招魂曲》，高喊“我哥喲——回喲哦——”，開始遊江招魂，呼喚屈原魂歸故鄉。
    《招魂曲》在秭歸民間流傳已久，唱詞是這樣的：三閭大夫喲，聽我講啊，天不可上啊，上有黑雲萬里；地不可下啊，下有九關八極；燕不可往啊，東有旋流無底；南不可去啊，南有豺狼狐狸；西不可向啊，西有流沙千里；北不可遊啊，北有冰雪蓋地。唯願我大夫，快快回故里，衣食勿須問，楚國好天地……千百年來，每到端午時，悲愴的《招魂曲》總是會一次又一次地震撼人們的心靈。
    中新社記者：這一源於秭歸的古老習俗為何受到各地，尤其是海峽兩岸認可？
    鄭承志：父親去世以後，我一直擔任秭歸端午祭祀的主祭官。20多年來，我先後受邀赴北京延慶、重慶長壽、台灣彰化、湖南嶽陽等地，主持端午節祭祀儀式。所到之處，“祭江”都引起強烈反響。 2013年，時任台灣彰化市市長邱建富一行來到秭歸，台灣同胞對祭祀屈原儀式特別感興趣，並將儀式流程和祭文帶到台灣。
    2017年5月28日，我受邀赴台灣彰化參加屈原文化節祝獻大典。當地民眾從屈原宮迎請屈原神像，十餘名壯漢抬著裝有神像的轎子，踩著七星步，在電音三太子的伴奏下行進，沿途人聲鼎沸，非常熱鬧。我真切感受到，兩岸對於端午習俗中的文化表達各不相同，但對屈原的敬仰與追思是一致的，對屈原堅貞不渝的愛國情懷、自強不息的求索精神的認同是一致的，兩岸“同根同源、同祖同宗”在此刻被具象化。
    儘管各地有不同的端午文化印記和歷史背景，但是這份對文明根源的敬畏與表達的勇氣，始終是文化傳承的核心密碼。秭歸是屈原故里，兩千多年幾乎從未中斷屈原文化傳承，“祭江”蘊含著豐富的儀式象徵與生命隱喻，其文化意象和價值訴求已得到各地民眾的普遍認同。這種認同，並非僅停留在表面的形式上，而是源於深層次的精神共鳴。
    中新社記者：每逢端午，秭歸“祭江”儀式都被海內外媒體報道，其持續引發海內外關注的原因是什麼？當下，這一古老習俗如何創新突破，與當代社會產生深度共鳴？
    鄭承志：當代“祭江”在高峽平湖、三峽大壩等實景映襯之下，呈現出濃烈的地域特色和古今交融的獨特魅力。具有較高的國際辨識度和文化吸引力，是“祭江”儀式廣受關注的原因所在。
    “祭江”習俗歷經千年傳承不輟，是當地民眾對屈原精神根脈守護的不斷綿延，海內外對“祭江”的關注源於對“忠貞愛國”“高潔守志”“上下求索”這些人類共同價值的高度認同。
    “祭江”隨著端午習俗、龍舟賽事、屈原文化走出去而被廣為認同與接受。近年來，全球各地僑商僑領通過各種途徑瞭解、學習秭歸“祭江”儀式流程，搭建起文化與體育交流的橋樑。
    如馬來西亞陳柏銓先生曾專程到秭歸系統學習“祭江”，並邀請專家赴馬來西亞交流，希望改變當地“重賽事輕儀式”的現狀。在其努力下，馬來西亞龍舟隊2023年參加了在秭歸舉辦的龍舟賽事，增進了兩地體育文化交流。奧地利華僑李青在學習“祭江”後著手籌備中歐青少年體育交流活動，以推動龍舟文化的國際傳播。
    在歷史與現代、東西方文化交匯碰撞之際，挑戰與機遇並存，我們要積極推動這一古老習俗的保護、傳承與發展，實現長存常新。如，藉助風靡海外的龍舟賽事，大方“請進來”，自信“走出去”，注重對外表達方式，展現“祭江”的文化魅力，使其成為加強文化交流合作的有效載體；利用文旅資源和現代科學技術，創新文化傳播的內容和形式，創新“祭江”文化，以更直觀、生動、多元的方式與當代社會產生深度共鳴。